✨骄矜的甜美病娇小公主✘只想做工具人的感情骗子任务者你(6.5)

  

  *年下,小公主(薇薇安·兰德)✘你(塞西莉亚·格林),“✘”代表左右位

  *公开的童年黑匣子,幼设。之后较重要的童年黑匣子也会单独列章

  

  

  【童年黑匣子-初遇,夏日的第一朵玫瑰*】

  

  格洛斯特公爵英年早婚,公爵夫人又在生产不久后猝逝。他子嗣寥薄,在家族树中留名的,仅有一位出于国王喜爱而被封为公主的女儿。

  

  不过他倒是有诸多地下情人与私生子,但没有再续的打算;帝国的民众都知道,格洛斯特公爵平时最大的爱好就是与老友聚会,广交王都的艺术家和音乐家。

  

  因此当六岁的薇薇安·兰德像曾经很多次那样,被叫到沙龙小宴会厅的时候,她并没有意识到这将会是她生命中具有深远影响的一天。

  

  宴会厅中还留有浅淡的甜酒气息,雪茄烟将石膏组就的格栅天花板和茛苕装饰的墙纸熏出古旧泛黄的色泽。

  

  几位熟面孔(每年在宫廷聚会中都会见到的伯爵、富绅与父亲尤为钟爱的艺术家、歌唱家)和几个生面孔散落在房间各处,或高谈阔论,或品评着某幅画作、乐谱,在一派热闹氛围里,像牧场中悠然划水的鸭群。

  

  薇薇安立刻感到了厌烦。她不喜欢父亲的这群狐朋狗友,也不喜欢雪茄味。

  

  她被贴身女仆玛丽牵着,在不到四英尺身高的视线中所见的,仅有各色布料的裤子与裙子,做出各种姿势的手,手上材质迥异的指环饰品,跑来跑去的宠物狗,哦,还有——

  

  一个女孩。

  

  薇薇安的目光在沙发上凝住了。

  

  那是看起来一个和她年纪差不多大的女孩,穿着白裙,正在埋头阅读一本比她的脸还大的厚书,似乎完全不被周围的喧嚣所影响。

  

  凯莉老师绝对会喜欢她的。

  

  薇薇安犀利地想,老师会激动得语无伦次,并认为“古希腊雅典的求知精神在当今复苏了”。

  

  这时,那个女孩似有所感,从书页中抬起头朝薇薇安的方向看来。

  

  那是一张带着明显病容的脸,五官清秀,眉骨纤细,睫毛如同被雨水打湿的花瓣般微微下垂。

  

  她看到薇薇安,眼睛不自觉睁大了些,露出震惊又有点呆愣的神色。

  

  这种表情薇薇安见过太多次。几乎每个第一次见到她的人都是这副样子:惊艳、夹杂些许困惑(像从没想过格洛斯特公爵会生出这样漂亮的女儿似的)。想要识别出这些表情是很简单的,困难的是捕捉更深层次的情绪。

  

  比如一些男人隐晦凶热的打量,女人看似温柔的抚摸中对她生母的探问。甚至还有带着攻击性的、破坏欲的恶意之人,都戴了微笑的假面望向她。

  

  薇薇安尽量让自己习惯这些。她知道这是目前无法避免和处理的事,一般情况下长辈或管家女仆在场,她就用不着畏惧。

  

  缺乏母性教育陪伴,使薇薇安比同龄人早慧而敏感得多;轻易就能俘获的各色杂质的爱,又使她怀有称得上“冷漠”的警觉。

  

  就如此刻,虽然薇薇安出于贵族礼节,对那个女孩露出一个甜美友好的笑容,但实际上她并不想交这个新朋友,甚至懒于寒暄。

  

  可她没料到的是,白裙女孩没有像其他同龄人那样立刻受宠若惊地回以微笑,然后来和她打招呼。

  

  相反,那个女孩极快极轻地皱了一下眉,眼睑半阖起来,好像在沉思,或者神游。然后,她只是朝薇薇安点了下头算作回应,便又埋首于书卷中。

  

  什么啊,真是无聊的书呆子。

  

  尚且年幼的薇薇安没有得到预料中的回应,心情更差了。

  

  在她看来,这世界上的每个人都应该喜爱她、亲近她才对(以她短暂的经验来说,确实如此)。她的魅力从没有失灵的时候,就像这个世界本就以她为中心运转。

  

  女孩的反应像颗尖锐的石头咯在她心里,让血肉瞬间被压出青白色,紧接着又活泛出猩红热度。

  

  薇薇安飞速向下撇了撇嘴角,正想纡尊降贵地走过去看看这到底是哪家的孩子,就被格洛斯特公爵唤住了。

  

  “薇薇,你来的正好。”已经半有醉意的公爵斜靠在壁炉边,“哦,那是格林家的千金——瓦伦,你女儿今年几岁了?”他说着望向另一边正在摆弄铜雕塑像的男人。

  

  未等伯爵介绍,那个沉默瘦弱的女孩就放下书自己站起来,拉起两边裙摆姿态很端庄地行了屈膝礼:“您好,公爵大人,公主殿下,我叫塞西莉亚·格林,过完下周的生日就七岁了。”

  

  她的音线和外形一样纤细弱小,却因为清晰的吐字和缓慢的语调而有一种冷静淡定的感觉。

  

  “你好,小淑女!瓦伦,看来你夫人在教育女儿方面很有心得啊。”

  

  薇薇安看着不久前还对自己爱搭不理的女孩在父亲的指示下循规蹈矩,充满偏见的厌恶感又多了一层。

  

  装模作样。假正经。

  

  “你只比薇薇大上一点儿,应该能成为好朋友。是吧薇薇?”

  

  薇薇安立刻挂上天使般乖巧纯真的笑容:“当然啦,爸爸。你好,我叫薇薇安。”

  

  她主动向女孩伸出一只手。

  

  名叫塞西莉亚的女孩竟然还犹豫了一瞬,才上前握住她的手:“您好,您可以叫我塞西。”

  

  塞西半低垂着脑袋,看起来安静温柔又无害。但不知怎么的,薇薇安觉得她不是那种自己随意给出几个笑容、泄露一点亲近之意就立刻被弄昏头脑的女孩。

  

  这种不会轻易被她的魅力打动的同龄人极少见。

  

  薇薇安心中对这个“塞西莉亚”没留下什么好印象。

  

  不过出于礼节,在格洛斯特公爵眼皮子底下,她还是故作亲密地顺势挽住塞西的胳膊:“你也可以叫我薇薇,从今天起我们就是朋友了。你刚才在看什么书?”

  

  仔细一想的话,探索那些她的魅力影响圈外的人,好像也是非常有意思的事。

  

  薇薇安喜欢这种游戏,她不得不承认,在恶意之外,自己对这个“塞西莉亚·格林”还有种好奇心。

  

  女孩好像不太习惯如此亲密的接触。

  

  她瘦削到有点突出的肩膀怂了起来,身体转向另一边,慢慢地回答:“《索多姆和戈莫尔》*。”

  

  完全不知道,一听书名就无聊透顶。

  

  “那肯定是很有趣的书,你看得好认真。你不会觉得这里太吵了吗?”薇薇安故意更近地贴紧塞西莉亚,后者隐忍的神情让她觉得有趣。

  

  “呃,还、还好?”塞西淡定的模样终于有些维持不住了。她回身坐下,然后趁机假模假样地抽出自己的手臂,指了指旁边的沙发,“坐吧,公主——薇薇。”

  

  薇薇安高兴地依言坐下,并再次故意紧靠着塞西。她们的大腿在层层裙摆下贴在一起。

  

  塞西莉亚立即向旁边挪了些许。

  

  薇薇安笑了:“怎么啦,你好像不怎么喜欢我。是因为我做了什么让你讨厌了吗?”

  

  “…没有。”

  

  薇薇安以无辜又略带受伤的语气说:“那你为什么要躲呢?”说完她眨了眨眼睛,唇边抿出的柔软酒窝在一瞬间显出点儿狡黠的特质,但很快消散了。

  

  她太了解该摆出怎样的表情、如何调动五官来引发别人的心软与内疚了。这简直是薇薇安的天赋,这种天赋建立在她对他人情绪的可怕洞察力上。

  

  塞西莉亚低声含混地喃喃了句什么,似乎是“怎么搞的,说好的‘高傲刁蛮’呢”。

  

  “嗯?”

  

  “我不久前才生了一场大病,怕把病气传染给您。”塞西低着头平和地回答。

  

  这是一个聪明的人,懂得如何维持社交上的体面,而不是像其他同龄孩子那样大脑空空或过于拿腔拿调。从某种程度上说,她与我有些相似,薇薇安想。

  

  “没关系,我非常健康。我们可——”

  

  “薇薇,来!”

  

  她的话被父亲又一次打断了。格洛斯特公爵朝她招手:“给大家表演一首巴赫的协奏曲吧。我听艾德勒老师说,近来你的羽管键琴演奏水平有很大长进。”

  

  薇薇安脸上的笑容有一瞬间的僵硬。塞西莉亚看到她放在膝上的手握成了拳,又很快松开。

  

  “好的,父亲大人。”她飞速地收敛起情绪,边对着新朋友作出一个“抱歉”的口型,一边走到那架羽管键琴处。

  

  房间里的大人们都望向薇薇安,带着善意的、平静的、严肃的、期待的甚至戏谑的神情。金发红裙的女孩在所有目光重量下毫无所感地挺直脊背。她的皮肤白得像脱脂牛奶,后脖颈带着蝶翅磷粉一样的闪光。

  

  她端庄地坐下来,开始弹奏。音乐优美清濯,她鬓边的卷发垂落,将侧脸遮掩在阴影之中。

  

  公爵站在她身边半阖眼作出凝神倾听的样子,嘴里还叼了根没点着的印度雪茄。他的胳膊肘抵在琴沿上。

  

  一曲完毕,在场的人都很礼貌地鼓起掌来,有人向公爵说着夸奖的恭维话,哪怕这其中还有火极一时的乐器演奏大师。

  

  “要我看,确实有所进步,但和顶级水平之间还差了一大截。”公爵说,他的语气平淡,听不出是在谦虚还是真心认为如此,“照理来说,女儿的学习情况我不该过问太多,但你可以做的更好的,是不是,薇薇?”

  

  “我会的,父亲。”

  

  薇薇安在格洛斯特公爵身边甜笑,显得精致可爱。她垂于琴身的手指尖带有缟玛瑙般优雅的色泽,它们微微蜷缩着。

  

  “公主殿下演奏得非常好呀。”一个大腹便便的、穿着便捷式晚礼服的男人走过来大声说。他的脸亮而红,不知是被领结勒的,还是喝醉酒的缘故。

  

  格洛斯特公爵道:“您说笑了。您的封地本就以人才杰出闻名。而且大家都说肯特公爵的三女儿才华卓越,自小长在宫廷,深得皇后的喜爱呢。”

  

  “那孩子!她拙劣不堪,朽木难雕,得到殿下喜爱全靠幸运罢了!怎么能和你比呢,是不是,小天使?”肯特公爵半蹲下来,慈爱般地用胖手抚弄一下薇薇安肩膀上的蕾丝。

  

  他的脸更红了,显得小眼睛里水光晃动,短促的呼吸混合葡萄酒的味道、中年男人的酸臭和刺鼻的香水扑向薇薇安。

  

  薇薇安半眯起眼睛,状似乖巧地略一歪头,离那只男人的手远了些。

  

  她的视线落在肯特公爵俗丽的饰有结霜葡萄图案的领结上。

  

  这样的时刻,偶尔也是会有的。

  

  没有任何逾矩的地方,没有人在意,没有人发觉。父亲、老师、朋友、玛丽……没有谁来阻止这些时刻的发生。

  

  它们被包裹在上流社交场合的辞令与规则里,像胶着的、泥泞不堪的污水,隐秘地环伺在薇薇安周围。

  

  要是妈妈还在就好了。有时候,薇薇安会这么想。

  

  她一定能听见自己抗拒的声音。

  

  或者说,要是我更愚钝些,更像普通小孩那样粗陋点,可能就不会为此感到不愉快了。

  

  “这么漂亮、有礼貌,真是肖似兰德老夫人当年的风韵气度!”肯特公爵还在像逗弄珍稀鸟雀似的和薇薇安说话,他的手完全搭在了薇薇安的肩膀上,手指抚摸着她的肩锁关节。

  

  “你愿不愿意再来弹一首呀,薇薇小公主?你的琴声总轻易让我想起我年轻的时候,那种好时候!”

  

  格洛斯特公爵挑起眉面向女儿,比起询问,更像是在告知:“那么,你要来再展示一首吗,相信你能找到最佳状态。”

  

  “再来一首吧,我也难得听到公主的琴音呢!”

  

  “换首马尔切洛的奏鸣曲如何?”

  

  其他宾客也纷纷应和起来。

  

  薇薇安的笑容没有任何改变。她有礼而轻巧地避开肯特公爵的胖手,在众人的注视下再次坐回羽管键琴旁,活动了一下腕部。

  

  就在这时。

  

  “对不起。”

  

  一道稚嫩的声音打破了薇薇安即将开始的第二次演奏。瓦伦伯爵家的那个女孩鲁莽地半举着自己的右手,“我想离开一会儿,可以吗?”

  

  “离开一会”自然是上厕所的隐晦表达,一般在公开的社交场合,没有女性会堂而皇之地这么说。

  

  塞西莉亚·格林身旁那个随行的女仆脸色都变了,显得惊惶而尴尬。她弯下腰想要去捂小姐胡乱说话的嘴。

  

  好在塞西尚且年幼,说话又坦然,反而让大家觉得这不过是孩童天真直率的话语。

  

  “你当然可以,亲爱的。”瓦伦伯爵急忙找补道,随手指了个女仆,“让她带你去吧。”

  

  塞西莉亚此时看起来反而没那么机敏了。

  

  她还是固执地站在那里,看向公爵:“我可以让薇薇——公主殿下陪我去吗?这幢房子比我们家的庄园大了好多,我很害怕。而且,”她顿了顿,平静的眼睛望向正端坐在琴前的薇薇安,“殿下之前向我保证,要给我看一个很厉害的东西,对不对?”

  

  塞西莉亚用上了之前薇薇安对她用过的那种天真、娇俏到近乎矫揉造作的语气。

  

  像一次无意的戏仿。

  

  有那么几秒,薇薇安脸上什么表情也没有。她只是越过琴板木然地回望着她,似乎完全没理解塞西莉亚的语言。

  

  过了好一会,薇薇安才颔首,脸上带了点单薄的笑:“是啊,我想你会喜欢它的。”

  

  她深深回望着她。

  

  “唔,那么,”公爵将没点燃的雪茄夹在指间挥了挥,不甚在意地说,“你们就先去吧,演奏的事儿可以待会再说。薇薇,作为小主人,你应当多关照你的新朋友,友善些,知道吗?”

  

  薇薇安从琴凳上跳下来,这次的笑容自然了许多:“当然,爸爸,我什么时候对其他人不友善过吗?”

  

  *

  随着沙龙宴会厅的门关闭,温暖橙色的光线也随之变窄收束,最后只剩一条细丝落在薇薇安·兰德的鬓边。

  

  走廊上的光是蓝紫色的,只有每隔几米一盏壁灯朦胧亮着。薇薇安就站在明暗分界之中,她脸上的笑容仍然存留,可就是给人感觉不一样了。

  

  “你到底想要干什么呢,格林小姐?”她的声音几乎称得上轻盈。

  

  塞西莉亚立即从称呼的变化中感知到了对方的不悦。她有点惊讶,似乎没料到自己好心的举动会让薇薇安反感。

  

  “啊……”她迟疑片刻,字斟句酌,“我觉得你不喜欢那样的场合。”

  

  “你‘觉得’?”薇薇安重复了一遍。她的眼里没有丝毫笑意。

  

  塞西莉亚摸不透这个几十分钟前才第一次见面的女孩在想什么——她显然不像资料里所说的那样跋扈骄纵、没有头脑,至少在父亲面前不会。

  

  她之前一直在摸鱼挂机。今天来公爵府的路上,她的精神体才被正式投送至这个世界,因此对薇薇安没有任何实质性了解。

  

  塞西莉亚决定实话实说:“这只是次要原因之一。最重要的是,我讨厌那种场合。哪怕不是您而是其他人,我也会这么做的。”

  

  末了,她觉得这话不大像六岁小孩会想的,忙愤愤地补充:“大人们总是喜欢强迫我们做这做那的,把我们当成炫耀的玩具或展览品,难道您不生气吗?我们已经不是小孩子了,我们有自己的Persona*!”

  

  塞西莉亚还作势鼓起脸颊,以显出自己真的很生气。

  

  薇薇安闭上眼睛,不耐烦地挥挥手:“行啦,这里又没大人,别在我面前搞装模作样这一套。”

  

  塞西的脸颊默默瘪了下去。

  

  小公主虚假的笑容已经在她说话时消退了。此刻她的脸上是一种平静又傲慢的沉思神情。

  

  “你这个人还真奇怪。”

  

  塞西莉亚发出一个疑问的单音。

  薇薇安:“我以为,你之前那么做是在同情我。”

  

  哦懂了,看来资料还是没错的。薇薇安·兰德本质还是那个自尊心极强、傲慢多疑的女主。

  

  塞西莉亚笑了起来:“我没有必要同情您呀。因为,您完全可以报复回来。”

  

  “你是指什么?”

  

  “夏天到了。”塞西莉亚委婉又狡猾地说,“蒺藜果子也已经成熟了。”

  

  接下来的几秒里,两个女孩谁都没有说话。她们只是在昏暗里安静地相互对视着,像两只伸出触须,小心翼翼相互试探彼此、确认同类气味的昆虫。

  

  直到薇薇安率先移开了视线——这于她来说极为少见。因为她总是如同猫一样,很擅长与他人保持眼神交流。

  

  她嘀咕了一句:“看来你也不是全然的书呆子。”

  

  “啊?”

  

  “我说,你倒是比我还会装模作样,是吗,‘小淑女’?”薇薇安嘲讽道。她的声音里没有恶意。

  

  塞西浑不在乎。她温和地说:“既然您也赞同这场小小的复仇,那么来吧!”

  

  她伸手拉起毫无意料的薇薇安的手腕,开始向房子外面小跑起来。

  

  穿过光滑的大理石卡卡拉地板、抛光黄梨木护墙的前厅;穿过拱廊、小花园、林道和大门,两个女孩就像两尾灵巧飘逸的鱼,跳入暮色四合的夏日晚风里。

  

  在开阔的天际线处,还有最后几丝光线苟延,将大半个天幕都晕染出灿金与玫瑰紫的颜色;浮云浸泡在深沉、艳丽、浓墨的空中,似思春少女散乱恌轻的游思。

  

  薇薇安像恍悟过来似的抽回自己的手。她的长卷发在温暖夏风里舞动,将此时脸上的神情也遮掩住了大半。她的另一只手下意识地在被抓住的腕上摩挲几下。

  

  塞西莉亚倒是没精力注意到女主的这些小动作。她此刻觉得自己的肺都快要炸了,双颊上漫起滚烫的热度——这具身体的体质简直比她料想中还差,就这么一段慢跑的距离,她的喉咙口已经泛上血腥气。虚汗在闷热的环境里不停地冒出一层又一层,使衣裙紧贴在皮肤上。

  

  她“咳咳”咳嗽了几声,也没指望薇薇安嘘寒问暖。塞西伸手指指不远处的树丛:“这里,有很多蒺藜。趁现在天还没黑透,我们可以弄上一些。您有手帕的吧?”

  

  蒺藜果实类似苍耳,布满尖锐的刺。如果不小心,很可能会弄伤手指。

  

  被询问的薇薇安这才调转目光,用穿着锃亮小皮鞋的脚踢了踢蒺藜叶子。

  她将之前被拽住的那只手背到身后。

  

  在她出奇认真地打量着那些平日里从没被她注意过的植物丛时,塞西莉亚已经调整好呼吸,行动起来了。

  

  “哎呀,难道您只打算让我一个人做这活儿,公主殿下?”

  

  她边隔着手帕采下一颗蒺藜,边用正经语气说着玩笑话,“那恐怕在聚会结束之后,肯特公爵不会受到多大的复仇火焰的伤害。”

  

  薇薇安闻言终于屈尊纡贵地掂着手帕,弯下腰极为谨慎小心地触碰一下蒺藜。

  

  “我要把它们扔到他那双丑陋愚蠢的靴子里,”她尖刻地说,“或者扔到那件臭得足够熏昏十几位夫人的衣袖里——说实话,臭到那种程度,它真的不是在酒里发酵过么?”

  

  “唔,您确定要这么做吗,这可得承担很大风险。”

  

  “什么风险,被他衣袖下过长的汗毛阻挠的风险吗?”

  

  风中传来塞西莉亚伴随着湿润咳嗽的一声大笑:“认真一点,殿下。有没有其他可行的方案?”

  

  薇薇安歪歪头:“我有一个银质弹弓,也会设简单的触发式陷阱。在马车必经之路上建造一个,让马因为蒺藜受惊失控,而他们只会认为是其它小动物把蒺藜带到那儿的。你认为如何?”

  

  “哇哦。”

  塞西惊叹了一句。这句惊叹真情实意。

  

  一方面她确实被女主聪明的头脑震惊,另一方面她也发觉,薇薇安的性格中有着极为恶劣、甚至称得上“邪恶”的部分。

  

  但她本人好似没有这种对自身拙劣道德的意识。她诉说着计划时表情坦然,双眼明亮,仿佛只是在思考一道拼字谜题。她不会去考虑如果马车完全失控会带来怎样的恶果,公爵是否会摔断脖子一命呜呼,也不会考虑马车夫等其他人的命运。

  

  薇薇安·兰德就像得到众神所有美好祝福的潘多拉,对手中魔盒隐藏着什么一无所知。极端冷血的思维方式使她沾染上一种天真而残忍的独特气质。

  

  塞西只能含糊地说:“这么做不太好收尾呢。您也不想让公爵大人发现我们的小小计划吧?我觉得,或许我们可以将蒺藜撒进马车里——这样既不会被人抓住把柄,也能让肯特公爵吃上苦头。”

  

  薇薇安显然对没能得到塞西的支持感到不满。不过她只是瞥了眼偶尔咳嗽的塞西,没有再坚持己见。

  

  *

  洛夫·赫斯时年二十五岁,为肯特公爵工作,担当他家的三个马车夫之一。

  

  今夜是平静的一夜。公爵前来参加一场艺术聚会。到达目的地之后,预估着聚会大概会持续很长时间,洛夫就和其他马车夫一起将车子停在马厩里,然后到马车房*抽烟休息、插科打诨,在劣质烟草末的气味中谈论贵族八卦。

  

  突然,他听到一阵窸窸窣窣的细微动静。声音并不很大,容易被人忽略。要不是洛夫的听力向来很好,他也可能捕捉不到这些声响。

  

  它听起来有些奇怪,像什么衣料擦过物体的声音,还有玻璃破碎的声音。马厩里的那些马看起来颇为不安地在原地抬起双蹄,打着响鼻喷出热气。

  

  “怎么啦,小胡子?”另一个老车夫问。

  

  洛夫摇摇头,起身:“不知道,我最好是去看看那些马。”他总是很谨慎,有时候过分谨慎了,反而被误认为胆小怕事。

  

  老车夫向漆黑的马厩瞥了眼,继续咀嚼嘴里的烟草:“应该是风把什么茅草刮起来了,在夏天它们总是容易担惊受怕些——而且今晚很热。”

  

  今晚真的反常得炎热。虽然有风,那风也闷而湿,仿佛哪个林间仙女叹出的气息,裹挟着草木与野果成熟的甜浆味。

  

  洛夫提着小灯走到马厩的时候,什么异常也没发现。他仔细检查了一遍马车,发现只是车边挂着的那一盏围灯不知何时炸碎了。

  

  大概是天气太热的关系。这种会发光的脆弱玩意儿总是容易出现各种故障,不是灯罩炸了就是煤油烧完了,要不就是灯芯被养坏了。

  

  洛夫低着头捣鼓了一阵,也只使它亮起极为微弱的光芒。

  

  不过不大要紧,估计肯特公爵今晚肯定又喝了很多酒,没精力计较这些细节。而且马车前的那盏灯还是完好的,不影响他赶路。

  

  洛夫便只是粗俗地骂了一声,又转身回到马车房里去了。

  

  他从没想过要提着灯,打开马车门朝里看一看。

  

  *

  自夜色深处传来椋鸟的鸣叫声,客人们陆续从聚会上离开,大宅前厅热闹起来,交谈声、招呼声、手杖驻地声、衣料摩挲声交杂在一起。

  

  塞西莉亚·格林睡眼惺忪地由女仆牵着,跟在伯爵身后。此刻早已过了孩子的睡觉时间。薇薇安·兰德已经上楼就寝了,而她的脑袋也一点一点半睡不睡的样子,半靠在女仆的腿侧,任由她为自己系上防风兜帽。

  

  走出前门没多久,不远处不知哪一驾马车上突然传来一声高亢的“嗷”的痛叫声。

  

  未等众人反应过来,紧接着那个声音又痛叫一声,其中一辆做工精巧的马车大震一下,从里头滚出一个圆润矮胖的身影。他举着一只手,狼狈地跌坐在地上,嘴里还在叽里咕噜地叫骂着。

  

  借了朦胧月光,大家这才瞧见那正是肯特公爵。立刻就有几个人匆忙围了上去,想要搞明白状况。

  

  塞西莉亚安静地由女仆抱着,假装自己被惊醒。她的嘴角在兜帽阴影下勾起一点要笑不笑的弧度。

  

  在这场闹剧中,她忽而感到一股视线。塞西莉亚顺势抬头望去。

  

  某扇昏暗的上悬式窗户之后,一个淡金色的毛茸脑袋正半探出来俯视着这一切。薇薇安穿着一件纯白丝绸连身睡裙,半垂下眼眸看着她。

  

  塞西莉亚于是仰起脸拉下帽檐,朝薇薇安露出一个“一切顺利”的笑容。她脸颊上之前因为咳嗽而泛起的红晕尚未完全褪去,在颧骨上还带有脂粉般的颜色。

  

  那种颜色反而使她看起来更健康,也更有生机。在湿热晶莹的夜风里舒展出一股极淡的、植物的气息。

  

  真的有那股气息吗?高温和深夜让薇薇安有点头晕。她皱了皱鼻子,疑惑地望着塞西莉亚。

  

  而后者已经被迫再次戴上兜帽,向自家马车而去了。

  

  薇薇安从窗台边跳下来,落到床上。她在柔软馨香的被褥中打了一个滚儿,仰面望着天花板,认真、慎重又带着点倨傲地想,或许自己可以尝试发出第一张“签证”——

  

  签发国是“薇薇安·兰德之国”。

  

  持件人是塞西莉亚·格林。

  

  或许,这样她就不会再感到生活的无聊了。

  

  

  ——————

  *夏日的第一朵玫瑰,化用了爱尔兰民谣《夏日的最后一朵玫瑰》。

  *《索多姆和戈莫尔》,是普鲁斯特《追忆似水年华》的第四卷,写了诸多美丽的女铜情节。

  此处为一种剧情上的暗示,只是谁都没有提早发现命运的隐喻。

  *Persona:拉丁文,人格、性格。

  *马车房,mews,指从马厩改造而来的让人休息和睡觉的地方。

  

  ——————

  之前因为final考试周和其他乱七八糟的事所以挺久没更新了。下一章回归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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